「我們早就約定好,每週一八點交作業,為什麼你缺交一篇作文?」
「不要跟我說什麼『有時間會完成』,答應的就是要準時做到!」
身為國文老師最頭痛的工作項目之一,是五項國語文競賽。
與導師討論確認選手(一項可報名兩位,所以共十位選手)、準備五種教材、在行事曆和班級行事的夾縫中擠出幾次練習時間、過程中安撫/督促選手、比賽後一起慶祝/安慰失落的心…..都是需要反覆思量的細節。
這週遇到段考,果不其然,應該在週一早上八點出現交作業的學生,只有小貓兩三隻。
下課時間去教室催交:有學生趕緊從書包掏出皺巴巴的書法紙,一臉不好意思的補交;有人訕訕解釋,東西忘在補習班…….有個律己甚嚴,在籃球校隊、幹部職責、小提琴都表現出色的女生,等在隊伍最後,理由是:「最近太忙,我少交一篇作文,等段考後我有時間會完成。」
「我有時間會完成」,這句話彷彿熱油倒在火上,前面因為其他學生積累的煩躁和不滿,瞬間被點燃!
「我們早就約定好,每週一八點交作業,這是什麼缺交的理由?」「不要跟我說什麼『有時間會完成』,你真的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嗎?答應的就是要做到!」
我站在講台上,居高臨下俯視女孩,拉高分貝「大聲提醒」她好一長串。她臉色微微漲紅,還是有禮的說聲「謝謝老師」,答允會盡快補交,肩膀微垂走回座位。
走回辦公室的路上,我五味雜陳:我不就是擔起提醒她的責任,為什麼,覺得哪裡怪怪的?
空堂時,腦海飄過《為何家會傷人》裡的一句話:「在親子關係中,或者在任何關係中,我的感受能被感受到,這一刻,我存在,你也存在。這一刻,就是愛。」
我的確該提醒學生:答應的事要守信用、該交的東西要準時交,但我有「看見」她的處境和感受嗎?同樣是提醒,為什麼不選擇好好的說?
午餐時間去教室,請女生出來,在離教室稍遠的角落,我開口道歉:「可能是我對你有所期待,希望你有好表現,但剛剛講得太重,老師要跟你說對不起。我的角色是引導和陪伴你一起完成語文競賽,如果有任何困難,希望你提出來,我會想辦法,我們一起面對好嗎?無論如何,都希望你記得最重要的一件事:你很努力了,在我眼裡你超棒!」
女孩聽到我道歉,先是面露驚訝,接著眼眶泛紅,也跟我道歉,承認「有時間會完成」是對作業不夠負責的說詞,無奈家裡臨時有事,拖延了寫作進度。
我們一起擬定若發生類似的事,可以怎麼事先/事後處理的策略;也彼此承諾會一起好好完成國語文競賽。
看著她走回教室的背影,彷彿被充飽氣般直挺昂揚,我也在心裡跟自己說:「謝謝你拋下無謂的矜持,好好跟學生道歉和聊聊,你也有在進步喔!」
在《老爸給我的最後一份禮物》中,作家女兒這麼描寫自己的父親:「有的人會利用語言作為武器壓倒別人,或是拉抬自己。爸爸卻用它像一根羽毛,帶著幽默給他們搔癢,讓他們大笑或放鬆。我現在瞭解到,這項資產在你年老或孤單時多麽的重要。這時,你的成就不再幫你立足於世界,你如何與人建立關係比你是什麼人物更重要。在像爸爸這樣的年紀,讓你富足的不是你的錢,而是與人的相處能力,你在社交上的通情達禮。」
語言,可以是傷人的利器,也能如羽毛般輕柔,讓對方大笑或放鬆。
即使面對未成年的學生,我是否能時時提醒自己,盡教學責任之餘,也記得眼前的學生也是一個有感覺的個體,值得尊重以待,值得那些善意而輕柔的言語?而成長過程中,我得不到的那些善意語言,我要努力一一學回來,不讓負面循環被複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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